白发人送黑发人寿衣颜色

　　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，阳光斜斜地照进堂屋，却驱不散那股沉重的寒意。棺木静静地停在那里，里面躺着的，是比我年轻三十岁的儿子。邻里帮忙的张罗声，仿佛隔着一层水传来，模糊而遥远。直到有人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套准备好的寿衣，低声问我意见时，我才猛地被拉回现实，目光落在那一抹沉静的藏蓝色上，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。白发人送黑发人，这本是生命秩序的无情颠倒，而此刻，这寿衣的颜色，更成了这悲剧最刺目的注脚。

　　按照我们这里的老传统，高寿而终的喜丧，多用红色或紫色，象征着福寿全归，是圆满。而像我儿子这般，英年早逝，属于重丧，寿衣的颜色便有了诸多讲究，大多选择深色，蓝色、褐色或是黑色，以求一个“镇”字，安抚那份不甘与骤然而止的怨气。藏蓝，不像黑色那般绝对，它沉郁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未尽的生机，像是黎明前最深的那片天空，又像是无风的海面，将所有的波涛都压在了最深处。这颜色，仿佛替我道出了那无法言说的心痛——那是对他未尽人生的哀悼，也是对我们这些被留下的白发人，未来漫长孤寂岁月的一种无声预告。

　　我伸出手，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、带着缎光的布料。这藏蓝，隔绝了尘世的喧嚣，也仿佛将他与我们隔在了两个世界。我忽然想起，他小时候最爱穿一件天蓝色的毛衣，跑起来像一团快乐的、移动的天空。从那种鲜亮活泼的蓝，到如今这沉郁如夜的藏蓝，其间横亘的，是他短暂却丰满的一生，是我与他之间数十载的父子光阴。这寿衣的颜色，此刻已不仅仅是一种习俗，它成了我所有复杂情感的容器，里面盛放着我的悲伤，我的无奈，还有我那深沉如海，却再也无法被他知晓的爱。

　　最终，我点了点头。那抹藏蓝色，缓缓地、郑重地覆盖了他年轻的身躯。它镇住的，或许并非什么虚无的魂灵，而是我们生者那几乎要溃堤的哀思。白发人送黑发人，这寿衣的颜色，便成了生与死之间，一道最深沉、最无言，也最痛彻心扉的桥梁。它连接着过往的温暖与此刻的冰冷，也提醒着我们，爱，有时最后的表达，便是这样一种克制而深沉的告别。